孙萚

临江仙·闲登小阁看新晴(上)

常言道“难流连,易消歇,塞北花,南疆雪”。这南疆的雪即便是今日下得玉屑金泥,明日再看也不过只余檐上一点草地几星了,美则美矣,但这里下雪已是难见,下得粉雕玉砌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阿嚏!”云冽在打了今天早上第二十三个喷嚏后就已经放弃说话,向旁边有点目瞪口呆的店小二打个手势要了碗清汤米线,就趴在桌子上,太丢人了 ……

时至辰时,店里已有好些来吃早饭的商旅山客,他们齐刷刷看过去就见这位身着青翎孔雀纹锦衣,外罩一件明光白狐披风,长得颇为斯文的公子一个接着一个打喷嚏,一个还比一个惊天动地,觉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柜台里算账的掌柜的听到忍笑道:“云公子昨日是在小店休息不好,受凉了?”掌柜的姓安,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许是逢人就笑盈盈的,面相生的也好,人缘不错,店里还有特色花茶,风味别具,所以生意很好。

云冽还没抬头回答,他身边的一个正等着上牛肉面的小哥儿呵呵一笑“哪能啊,房里有火盆有棉被,掌柜的人又好热水随叫随到,怎么会受凉。要真是风寒了也只能怪某人为博个玉树临风忘了穿棉衣……”说着还拍拍云冽的肩头,一脸幸灾乐祸。

云冽斜眼瞄他,就见一双大眼睛水汽氤氲,有点红晕的小脸歪在白绒毛里,估计脑子已经糊掉了,还有些呆,哪里还看得出一点点将军的凌冽样子。哎,要说这云冽也真是够不幸的,就为了这张脸,先是在军营里做文官,好不容易转成武将就回京面圣了,官家看这副面容问也没问就拨给了御史台,如今又是各种机缘巧合才升到殿前将军的位置。这张脸的欺骗性也很强,只有在战场上败在他手上还幸而未死的,才会知道这看着像书生的身体里藏的是颗修罗的心。

苏黎昕在云冽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怕的,本着迟早要被欺负回来那就有机会欺负一把是一把的心态,端过刚上来的牛肉面,撒了一些从蜀中带来的朝天椒和花椒混合过的辣椒面,顿时小店里弥漫开一种辛香冲鼻的麻辣味儿。好些客官闻到这味都觉得新奇,苏黎昕很爽快的拿了一大包给掌柜的,招呼喜欢的食客都尝尝,一时间满大厅都是蜀中辣椒的味道。

苏黎昕拌了拌挑起一筷子凑近云冽:“大哥,不如你尝尝,去湿气的,我在山上都是喝碗辣椒水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要不你试试?”

云冽心说那是你这个野人,这南疆走哪里都是湿漉漉的,衣服潮湿鞋袜潮湿,好死不死还下场大雪,化的这么快,天气就更冷了。若不是为了找人,谁会和这个死小子到这地界儿来,多亏了出门前柳言给的白狐披风,不然还真有点扛不住。

云冽未在蜀中呆过,江南一带吃的又很清淡,从不吃辣椒,猛的提鼻子一闻,这辣椒味儿还真很香。筷子刚拿起来,突然一股气从堵住的鼻子里冲开直窜入脑门儿,“阿嚏!”终于打出来第24个喷嚏,还正好喷在小二刚上的清汤米线里……云冽不用转头看苏黎昕,都知道是那小子故意的,暗暗磨牙,好小子现可劲儿折腾我,等爷好了有你哭的。

饭也没吃成,云冽有些恼火,就想上去再躺一下。这边苏黎昕还笑着扯他袖子:“大哥,你看没得吃了吧,还是吃我这碗,吃了包好包好!”

云冽晕头转向,只想踹他两脚。

店小二估么这是受不住这呛人的辣椒味儿,下了客栈的竹楼,刚在门口吹了吹风,就有一匹马停在了他的身边,他牵过缰绳还没抬头看清来人就开始吆喝,“呦,贵客贵客,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啊?”

从马上下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用一条厚实的围巾遮去大半张脸,一双眼睛却是漆黑沉郁,看了那小二一眼,拿下包袱,道,“打尖。”

“好说,客官里头请。”这些长年招待往来生意人的店家都是极有眼力见儿的,这年轻人看来有些不方便,遮着脸的,不是丑得见不得人就是不想暴露身份呗。店小二笑呵呵地带着他走到了客栈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让他背对着外面坐,这样就算吃饭的时候也没多少人会注意看他的样子。

那个年轻人对店小二点点头,道,“有劳。”

“想吃些什么?”小二笑问,“有新鲜的筒子骨汤,要不要来一碗蒸饵丝?还有苦荞粑粑呢,上好的醉明月还是玉林泉?”

年轻人递过一个水袋给小二,道,“要一碗骨头汤撒葱花,饵丝放点辣油,再要五个粑粑装在包袱里带走,一些肉干,水袋里帮我灌满玉林泉。”

“好嘞。”小二笑呵呵地接过了水袋往厨房去了,边走边吆喝,“要大碗饵丝配骨头汤!”

这边和苏黎昕还在拉扯的云冽莫名感到一种本能的警醒,四下寻去看到了那个年轻人,见他着褐地翻黑青锦袍,束条沉香素色腰带,显得清爽英气,但是手中却拿着把长条形物件,被一般粗布包裹的严严实实,一时看不出是刀还是剑。

“大哥,我怎么感到到一种甜腥味儿?嗯,还有寒气,不对啊,我穿得挺多的。”苏黎昕早年生活在蜀山,练出不亚于野兽的敏感,就是人脱线了点……

云冽一愣,往那人面目看去,明知看不见却莫名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索性倒了两杯花茶,推过去“那人估计是个亡命之徒,你看他那双眼睛,好似生无所恋一般。”自己也借着花露熏香稳一稳心神,也冲淡些辣椒味儿,感觉头晕也好了些。

很快,就有伙计端着大碗的蒸饵丝给那年轻人送了过来,放到了桌前,“客官,这辣油是那边小哥从蜀中带来的,他给了我们掌柜的一些,比较少,您不嫌弃就慢用。”

年轻人朝苏黎昕这边点点头点点头,伸手将围巾拉松,让软软的白麻垂在肩膀、胸前……

苏黎昕远远就看见那年轻人将围巾放下了,仔细再瞧那侧脸,略有吃惊,心说,好俊的小伙子,面目白净,清清爽爽的,不粗猛却精悍,清秀又毫无脂粉之气,真真是个美男子呀,而且年纪真的很轻,也就刚刚二十吧。

“大哥,你是不是看错了,这般容貌快赶上你了吧?”

“……”

苏黎昕未听见回答,转头看云冽,就见他单手托着下巴,两弯好看的柳叶眉微微皱着,眼睛也闭上了,心下一惊“别不是真病了吧?要不要去休息下,晚些再赶路……”只是话还没说完云冽就答非所问的说:“我去看看兰音起了没。”说完就往楼上跑。

苏黎昕有些奇怪,嗯,看样子大哥是还没发烧脑子就抽了。

不一会儿,店小二拿着粑粑和肉干,还有酒壶出来了,“客官,您要的东西。”小二将东西都放到了桌上,年轻人点点头,继续吃着饵丝。

掌柜的看看四周那些男人,贩夫走卒吃东西的时候文雅不到哪里去,弄得满桌子都是,汤汁还溅了一脸,呼噜噜声音也响,粗鲁得要命。但是这个年轻人很斯文,他拿筷子的姿势和刚才病弱的公子很像,手握得高,手指也干净清瘦,长长的手指适度地握着筷子,夹起的饵丝也不多不少,好看得赏心悦目……

正盯着看呢,就听旁边一桌上突然有人大声吆喝了一句,“我说掌柜的啊,你这是做什么生意的,这么个看法,是不是长得好还能顶饭钱?”

随后,就是一阵哄笑,苏黎昕也抬起头来看了看,就见掌柜的脸也没红人也没恼怒,依旧拨拨算盘道,“这饭钱还是要付的,只是你要多付点银子了,秀色可餐嘛,我这儿可是已经给你们加了道菜啊。”

“哈哈……”

“滚你娘的!”那人面上有些挂不住,抬脚就踹了旁边一个正大笑的大汉一脚,“你上面不是吃饭的么,这么多东西堵不住你嘴啊!”

……

这一边时打时骂,食客的声音也是一声高一声低的,但众人留神看那个年轻人,就见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按照刚刚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吃着。很快,蒸饵丝就见底了,他又端着碗喝了几口汤,将碗放下,掏出了银子放到桌上,拿起包袱顺便将围巾拉起来依然遮住脸,准备起身。

“吃完了呀?”掌柜的见他像是要赶路的样子,就问。

那人点点头,低声道,“骨头汤很好吃。”说完,就想转身走了。

掌柜的在柜台里笑着道,“有空再来啊!”

正在这空挡里,从楼上客房传来一阵琴音,仔细听还能听得到几缕笛声间杂其中,曲调温婉,如同江南女子头上的栀子香,不魅惑却也耐人寻味。楼下众人都是一愣,还来不及细想,就被吸引进去,整个客栈都安静下来只留下这轻轻腻腻的音调。

苏黎昕撇撇嘴,这大清早的吹什么笛子,大哥果真是抽风了。抬眼却见那年轻人先是愣了愣,转身看了看楼上,好像有些犹豫走还是不走。

“一座城难敌半阙歌,谁落拓打马惹春风悱恻。偏杨花不懂那流波平仄,嗟叹灯火如豆没落。一段情恰逢风波苛,却不曾忘与君共披绮罗,燃红烛终不抵一夜萧瑟,直到晨曦渐白消散寥落。”

兰音略带沧桑的嗓子勾勒出一个虽然老套,但又哀婉久绝的故事,凄美中还有肃然,对无法抗拒命运的肃然。就算彼此曾相逢,就算彼此强求到了,终究也抵不过消散和寥落,终点即是起点,再继续也是下一场错过。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若无莫强求,求之太切反而诸事成空。”在兰音的低吟浅唱间苏黎昕恍恍惚看见一个坐在房顶上弹琵琶的影子,那轮圆月在她身后映出漫漫凉夜。又记起安雁在他来南疆时说的这句话,两者居然重合了。

这客栈本就是座竹楼,云冽靠在镂空的窗子后边吹着玉笛,似是在看兰音,实则留意那年轻人的反应,希望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一丝表情变化。那人已将包袱放下,还是没有坐回去,只是呆呆往房里望着。

“寤时长,纵是长对他乡望,愁肠未解九转费思量。韶华短,短不过青丝须臾长,欢梦醒后徒留残酒和韵余香。寤时长,却是长醉江畔舟上,灯火万户何处话凄凉,旧戏本断残章无从走板起腔,月下蒹葭苍茫皆吟成殇。”

兰音将声调往上拔了一度,琴声渐歇,清唱起来。云冽也停了下来,他发现那年轻人的表情有些怪异,楼下食客大多闭上眼睛在歌中感受到了淡淡的思乡思亲情怀,那掌柜的还轻晃着手中茶杯,很是享受。只有那年轻人眼睛一瞬不瞬的睁着,连眨都不眨一下,眉头微皱,好像在隐忍些什么。寒江落雁琴的音色很好听,兰音收声之前徐徐拨了两个音出去,为的是让余歌绕梁闻者再往深里陷下去。只是那年轻人却终于眨了下眼。

这边云冽都快佩服死自己的眼力了,因为他看见一滴泪水从那人眼里砸到地上。

年轻人再次拿起包袱转头就走,措不及防间将凳子给踢倒了,还沉浸在歌中的众人猛然惊醒,一时又都看向了他。食客中多为南蛮之人,少有听得懂词的,只知道唱歌的人必然是个漂亮姑娘,歌中含情,所以又有了些嬉笑之意,年轻人似乎是有了些怒气急忙往门口走。

楼上云冽推开门,冲那人朗声道:“与家姐清歌一阕以慰断肠人,公子好走。”

年轻人也没回头,只管往外走,他的举动,有几个吃饭的食客都不怎么满意,大家出门在外,笑笑闹闹稀松平常么,何况还是个漂亮姑娘,这年轻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的。

靠客栈的门口坐着两个带着刀剑的江湖人,走镖的,两人见年轻人出来了,便突然一抬脚,想绊他一下。但是脚伸出去了,直到道年轻人离开客栈,也没感觉绊到了什么……两个镖师将腿收了回来,都纳闷——咋的了这是?

坐在楼下的苏黎昕却是看得清楚,刚刚那年轻人出门的时候,在他们出脚绊他的一刹那,双脚没有落地,而是在空中一滞,换脚走到了前面。这一招看起来轻轻巧巧,但是做起来非常难,需要有很高的轻功,更何况还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心中了然……这个人,武艺不一般啊。

苏黎昕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似乎是受了些曲子的影响,但也没在追究刚才出现在脑海中的幻影到底是谁。抬头看站在楼上走廊往下望的云冽,就见他使个眼色让自己赶紧跟上去,嗯?这是几个意思,这人知道奇毒漫摄的下落?

那年轻人刚刚走到门口牵过马准备上马,就听街道两头传来了“哗哗”的脚步声,有两支马队和两队步兵冲了过来,顷刻之间就将客站门前团团围住。

这南边儿地界虽还在宋人手里,但和蒙古接壤,又离临安太远,所以偶尔也有少量蒙古士兵出现,但这么大规模的还是头一次。苏黎昕有些疑惑,不是说蒙古皇帝死了弟弟们起内讧吗,这南边怎么还有士兵呢,两边打完了?店里还有几个江湖人看到客栈大门包围了纷纷抽出刀剑,掌柜的也急忙安抚食客,从柜台出来看是什么情况……但等了半天,不见官兵进来。

只见马队上,一个穿着知事官服的年老武将翻身下马,走到那年轻人眼前单腿跪地,“属下参见秦公子,大汗想请秦公子回去。”

那年轻人脚步不停,只是淡淡抛下一句,“你认错人了。”牵着马往外走。

那知事并不放弃,只是一路跟上去,道,“秦公子,属下看过您的画影图形,不止属下,整个西南所有官员人手一份,秦公子,您还是回去一趟吧?”

“让开。”年轻人微微皱眉,“我杀了你不用抵命,你要是伤了我恐怕就不能善终了吧?”

话说完,那统领也就站住了,有些为难地犹豫了一下,跪地,“恭送秦公子。”

年轻人并不理会,上马,策马远行。

苏黎昕回头看一眼已经从楼上下来的云冽——这情况还跟吗?

云冽想了想,低声道“别骑马了,用轻功追吧,小心点,他可能还有麻烦。”

苏黎昕眼皮跳跳——什么时候变神棍了!

云冽瞪他一眼——还不快去,截住了,带回来!

苏黎昕追踪本领果然不错,一个时辰后就看到那秦公子的身影了,他发现那统领也在远远跟着,而且,据他探知,还有人从东北方赶过来,速度很快,是追秦公子的吗?果然是麻烦呀,好吧,既然碰到了,就帮你赶赶苍蝇咯,于是扯开嗓子就喊:“喂!前边的!那个姓秦的!等等啊……”

那秦公子回头见是苏黎昕,想起来在刚才客栈里的见过,扯缰绳转过来。

就见苏黎昕一脚登上路旁树干,借力荡了过来,凌空翻了一下,卸了力道轻轻落在秦煊面前。

秦煊暗道这人轻功不错啊:“你有什么事?”

苏黎昕做深呼吸,指指秦煊马上的水袋,秦煊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下马将水袋递了过去。

苏黎昕灌了两口玉林泉,满足的呼出一口热气“呼,可算是活过来啦!”

秦煊有些无力:“有事吗?”

苏黎昕看他,摸了摸脑门“那个,您识路吗?我回不去那个客栈了……”

“……”

眼见得秦煊上马要走,苏黎昕赶紧说:“是我大哥说,你可能还有危险让我来看看,另外我还想打听件事儿。”

秦煊看他一眼,“你大哥是谁?楼上的那个?”

“嗯!哦,不是亲的啊!”

秦煊心说,明眼人都知道不是亲的,反差也太大了……

苏黎昕又喝口酒:“嗯,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了,后边呢是拦你的那个知事,不过他只是跟着,东北边还有一个人是骑马往这边来的,目的地应该是在前边的岔路口截住你,你应该没有约什么人在那里见面吧?”

秦煊想了想,摇了摇头:“多谢你们提醒,请回吧,等会儿估计就走不了了。”

苏黎昕认真的看他:“我是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大哥让我一个人来就是为了把你带回去,不然我就只能跟着你。放心,等会儿有麻烦咱们一起解决嘛,我叫苏黎昕蜀中人,秦公子怎么称呼?”

秦煊看他神色不像有假,顿时觉得有些头疼:“秦无归。那你就在这里先等会儿,我把事儿解决完就回来找你,把你送回去。”

苏黎昕一皱眉:“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是想帮你的看不出来吗!看来,你是知道那个追你的人是谁咯,你把情况告诉我,说不准我们能兵不血刃解决掉他!”

“兵不血刃?”

“嗯,大哥时常讲攻心为上,师父也常说止戈为武,能不打就不打最好。”

秦煊有些心动:“他是我朋友,但是现在我有些事情没想明白,不想见他,更不会跟他走。”

“额?就这么简单?”

“嗯。”

“既然是朋友就不会干打晕拖走这种事吧……”

秦煊有些气闷“说不准。”因为时间不多了……

秦煊和苏黎昕牵着马,慢悠悠的向前走,到了官道的岔路口,索性就停下来。

秦煊听着苏黎昕问了一路,干脆一次性回答了他。秦无归原籍江南,多年前误入北地,一直被扣押,后来一起被扣的朋友做了官,被转成软禁,直到前段时间蒙古人忙着忙着争位置才逃回南边,毫无意外的物是人非,来南疆也只是想联系远嫁到这里的表妹。而那位朋友就是接了线报从东北方来的江颀烨,现在协管幽云十六州。至于,那位统领到时候见到江颀烨就不会麻烦了。当然重点是,江颀烨能讲讲朋友义气不为难两位。

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东北边真的来了匹枣红色的骏马,苏黎昕远远望去像是一团火路烧过来。再看马上之人年岁与秦无归相仿,虽有倦容却是干净利落。一身白色锦袍,上秀银丝山水,外罩黑色水纱长衫,披狐裘,腰间黑色镶金八宝玉带,富贵不说,还挺雅致。江颀烨看着觉得岔路口的人很是眼熟,心中一动慢慢降低速度,看清后颇有些动容。也不知是不是太激动了,就是没有下马。苏黎昕觉得微仰的姿态,后脖子有点酸。

秦煊见他半晌没吭声,轻叹了口气:“和人玩捉迷藏好歹也要了解他的活动区域才能避开吧,何况对手是你。”

江颀烨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至少我们还能再见一面。”

秦煊皱眉:“这么说那封信真的是你写的!她在你那儿?”

江颀烨微微一笑:“你看,我们还是那么默契,除了你没有人能来帮我了。如果有可能,嫂子能在幽州生活的更好。”

秦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钱信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在你没答应我之前,这些与你无关。”

苏黎昕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秦煊示意他上马:“那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你等等……”江颀烨有些急了,“是我,是我算计的钱信,结果是有些偏差,我也不觉得我是错的!大哥,我们该做的不是救这个人,是要救每个人!”

秦煊冷冷地说:“你现在不仅仅自私狠戾已经是见死不救了。把叶霜送回去,我不可能再回临安,她和我也没有关系了。”

江颀烨淡淡道:“不是我断送了你的幸福,在你见到大汗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至少,现在你还有机会见到活人而不是遥祭她的香魂。”

秦煊怒极反笑:“呵,是什么把你变成这个样子?你现在连轻功都用不了,失去那么多,到底值不值得?”

“我是自愿拿一条腿来换我现在到的这个地方!站这么高不是为了某一天摔得粉身碎骨,居其位才能谋其政。我也的确需要你来帮我,不是拿情义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来要挟。当然,事情没有绝对,就算摔下来我也会拉一群陪葬的。也许,现在我无法说服你,我求你就听我这么一次。”江颀烨吸了口气“我不想把那些手段用在你这里,可是时间真的不多了,只有三天,三天后我在留影客栈等你。”说完瞥了苏黎昕一眼,绝尘而去。

苏黎昕就看着秦煊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发青。

回去的时候,秦煊问苏黎昕:“还是好奇的吧,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苏黎昕摇了摇头:“想问的很多,又不想听你编瞎话,不问对你我都好。”

秦煊有些意外:“这也是你大哥教的?你大哥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南疆?”

“我大哥是京里六品官儿,这回来南疆想抓个人,好像是犯了点儿事。”

“才六品?他为官几年了?听他的词文笔还不错,大宋文官应该升的都很快。”

“不是,他是武将,武功了得!”苏黎昕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看着不像。也不知道是不是朝廷也是这么想的,一直在外地任职,前不久才调回京里。”

“不觉得浪费吗?如果他真的功夫不错,完全可以在江湖行侠,比在朝廷里要自由的多,看他行事作风人缘也会不错,名声也更好。”

苏黎昕摊手:“好像是他父亲一直希望他能做个将军,而且他自己也想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实力,这样更痛快。”

对于这方面的询问,云冽的原话要俏皮得多——有能力的人并不一定要一个特定的际遇,而是走到哪里都有他的际遇。

在这之后,秦煊第一次对那个温顺的书生另眼相看,而且这一点他和江颀烨是一样的。他们都选择把自己的心放大,这样对于俗世的顾忌就会变小。哪里都一样能生活和施展才干,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都充满自信和信心,乐观到只是知道关心的人还在就能满足,这远比世人眼里的成功要实惠得多。

云冽他们住的是个大套间,虽然是在南疆,也许是掌柜的是江南人,客站外边是传统的竹楼,里边的格局还是和中原的一样。原本是云冽和苏黎昕两人交替睡外间,没想到云冽真的是伤寒,昨日苏黎昕刚走就开始发烧,幸好有于又又给的药,到晚间温度就已经降下去了。昨晚云冽就睡在外间的胡床上,苏黎昕是在厅里的软榻凑合了一晚上,兰音自然住在最里面。苏黎昕一回来就把秦无归和江颀烨的事情说了,云冽和兰音也觉得有些疑惑。三人这个时候也醒了,天还不是很亮,虽然雪开始化了,温度却是更冷,叫小二来将火盆烧得更旺,于是就都窝在被子里聊天。

云冽嗓子有点哑,人也有些迷糊,但思路却很清晰,“首先,秦无归应该不是这个人的真名,我出来的时候翻过卷宗,也找过雁姐,不记得京里有过这么个人……”

“你说他像是亡命之徒,会不会是在临安犯了事”苏黎昕顿了顿,“嗯,紫陌不是说刺杀卓梦卿的人极其熟悉临安的布局,手法并不熟练不像是一般杀手,秦无归会不会就像那人一样逃到这边来的?”

“有可能,那他是犯了什么事,跑路还不算,连妻子也不要了?”兰音有些忿忿不平。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听你说江颀烨在幽云十六州也算有点权势,现在想逼着秦无归和他一起为蒙古人效力,如果我是他就算能回临安也不会回去,更何况还要带着个女人。”

苏黎昕叹道“有这么个熟悉自己的兄弟苦苦相逼,天下之大却无他容身之处,当真悲哀啊。”

云冽没接话,反而是淡淡的说“其实汉人治汉的法子倒也有几分道理,像江颀烨那样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

“明白什么?”

兰音笑笑:“明白蒙古人就算是让他治理南城也不会放心,更何况他们一向是崇尚武力,要想爬的更高,护得了更多的汉人,他一个半残之人除了脑子好使必须要有军功。”

“蒙古人那边不是他们大哥死了,剩下两个小的不是在争主位吗?能出谋划策一样立功啊。”
云冽微微皱眉:“不对,他不是说他们大汗快胜了,那这么急的找秦无归干嘛?正常的应该是赶紧把位置抢到手铲除异己才对……”秦无归的功夫这么高,江颀烨的谋略也不简单,如果两个人配合无间最应该去的不是宫廷而是战场才对吧,难道蒙古人这是还想把狼烟点到哪里?

“很明显,无论他是要干嘛,秦无归都很反感。江颀烨说的天花乱坠,可再冠冕堂皇最终都是给蒙古人办事,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最后胜的人会是忽必烈,原本还不显山不露水,一眨眼就成了王者,下手如此果断,站他这边的可算是押对宝,这下子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如果不是两个国家,这和一朝君子一朝臣的道理一样。”兰音想起程康君的话,“有眼的抬头望着泰山,没眼的低头盯着沙丘,扎堆的永远都是小人,笑到最后的,基本都是开始不怎么笑的。”


“我觉得跟着他的的那些汉人未必就全该死的,幽云十六州被占那么久,那里的汉人就不生养就不为前程着想了?近年来两国也有往来并不十分紧张,又恰逢那边正有战役,觉得有机会的就去了,万幸眼神儿不错,选了个还不错的明主。他对汉人的看法好像相对宽容。如果他这边的人都是江颀烨这样的,有了谋士的指点,两方谋划在交流,作为王者今后会想得更远。”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人以后还会为他们的大汗做什么,如果今后蒙古人势力扩张,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跑到北地去的。云冽总感觉这些问题有些严重。

苏黎昕听得有点蒙:“即使江颀烨有他的野心,可他用这种手段逼自己的兄弟,怎么看都不是大丈夫所为。秦无归的样子也不像就这么轻易妥协的人,就算跟他回去了也不会任他摆布。”

云冽冷笑了一下:“他是用哪种手段了?他有说叶霜在他那,还是有说叶霜在幽州?一切都是秦无归在问,而他没有正面回答过。你觉得如果秦无归在临安犯了事,作为妻子叶霜会十分安全吗?这个时候作为兄弟照顾下嫂子,按理讲应该感激才对。不过秦无归确实是块硬骨头,本来江颀烨这一手很聪明,软硬兼可,没想到秦无归现在想放弃。我若是他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云冽闭眼想了想,“既然你生无所恋,就先想法子折腾一下,等到疼过就会明白人是有欲望的。”

兰音的声音被帘幕阻挡,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其实,要利用一个人,当然是他越有本事越好。想控制住一个人,对他有恩比胁迫他更有利。折磨一个人,哪里痛,都不如心痛来得过瘾。”如果真的恨一个人,让他一无所有被人遗忘,比杀了他千刀更痛快,兰音觉得早已忘怀的情绪又被秦无归这件事引了出来。

“咳咳,这么说也有些过了吧。”云冽打断,“兰姐姐,今天还要吃药吗?”

“你的病又没好透,不吃药也行,那就吃药膳,反正我的手艺没有又又好,你就凑合吧,是吃粥还是吃面?”兰音掀开被褥披上外衣。

苏黎昕还是有些不明白:“可是除了他妻子,他还有什么在乎的?现在他的要求又那么低,只是想确定叶霜还活着。”

兰音将帘账勾了起来,“要让秦无归这种人崩溃,让他一无所有是没有用的,要先给他一样东西,再让他知道永远也得不到,他就会彻底被摧毁。”

“什么东西?”苏黎昕见兰音拿上药去厨房,追问。

兰音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回答,“希望。”

这一天都过得很平静,除了安掌柜中午吃饭时提醒云冽他们,有些看起来像蒙古人的江湖客在客栈周围转悠。

苏黎昕有些好奇,问云冽:“这秦无归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当真亡命之徒打算三天后确定消息一走了之,那叶姑娘可是他妻子,还真就不管了?”

云冽给自己倒了杯茶,准备再上去睡个午觉:“他要真想走就不会留下来了,过不了多久必有大动作,说不定仗着不怕死武功高就夜访军营了。”

“你又不是神棍,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准。”苏黎昕怀疑。

云冽只是一笑:“刚才听见掌柜的在找周边村镇的地图,今晚你可以守着他,记住了,一定不能让他去,这绝对是个圈套。”

到了晚上,大伙都在大堂吃饭。昨天开始雪就开始化了,有点眼力的江湖人都收拾行李跑路,堂里除了云冽他们,只剩下今天半晚才住进来的两个书生。云冽照例还是要吃清汤米线,苏黎昕看着可怜便将自己牛肉米线里的牛肉挑了些给他,反正自己下来重点不是吃饭,而是想看看秦无归是不是真的有行动。刚拿起筷子就看见秦无归从楼上下来,见到苏黎昕和云冽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了,转身和小二说了几句,似乎是想把饭菜送到房里。秦无归说完就打算上楼,苏黎昕刚想和云冽说这么看也没什么可疑的,只见他一头差点栽到碗里。苏黎昕赶紧扶住他,“是不是又开始发烧了?”

云冽此时已经没法说话,只能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这是中毒好吗!”

兰音作为女眷不是很方便,顶多在早上或者夜里避开小二去厨房为云冽熬点药粥,一般都待在楼上。苏黎昕只能赶紧让小二将云冽送上楼,再去找秦煊,哪里还有他的身影。见那边的两个书生也有些不对劲,各种搀扶往房里走,不留心瞥了一眼碗里还没吃的牛肉米线,眉头一动。就知道这事儿要坏,果不其然在客栈后门堵到一身夜行衣的秦煊。

苏黎昕微微眯眼:“秦无归,软筋散是你下的啊!”

秦煊挑了挑眉:“那碗米线不是你吃的?啧,白白浪费一包好迷药。”

苏黎昕的火蹭一下上来了“怎么得,大哥的功夫可比我高多了,要不是你耍手段怎么会晕倒了!”

秦煊认真看他:“你大哥那样还用我动手?

“……”

“阿嚏!”刚上楼就趴在桌子边的云冽揉揉红通通的鼻子“伤寒不是快好了吗,怎么还来……”

旁边兰音托着腮帮子看着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还裹着白绒绒披风的云冽,就觉得应该再长两支长耳朵,好可爱好可爱!

秦煊被江颀烨要挟,心里本就窝火,本想趁夜色探探虚实,现在又被人拦下,苏黎昕是直接撞在了刀刃上,所以当既就下了狠手。  

苏黎昕过着招觉得我和你又没多大仇,犯的着吗!一边打着一边心中起了疑惑“咦?你的招式套路好奇怪,这么不留余地不会后继乏力吗?”说着,抬起一脚飞踹,秦煊堪堪避过,有些纳闷,苏黎昕用的就是刚刚自己用的第一招,只是威力似乎不同。

苏黎昕也不多言,将刚才秦煊使用的圈套招数都还给了他,只是打得更慢,先蓄势,后发力。每一招都叫他感觉到招式的变化,渐渐地,秦煊明白了此中的玄机。的确,他的内力刚猛雄厚,招式大开大合,风格上一直都激烈霸道,但是输在没有一个蓄力之势,从头至尾都是用尽全力,勇往直前,直至燃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心力,才会逝去……虽然华美,却也短暂。

苏黎昕从秦煊的神色之中,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这样就对了,有点耐心嘛,和人切磋武艺是件很好玩儿的事情。”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秦煊一个激灵,肩头也不轻不重地挨上了一掌,轻轻地后退了一步,心中一空,那长久以来积蓄的空虚之感瞬间涌上。的确,他当年为什么要学武,为的不就是会开心吗,起初觉得学武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那些行云流水般的招式仿佛能发泄出心底最深层的欲望。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日子,他当年仗剑江湖的时候,何其潇洒。慢慢的在和人交手的时候发现,有些人不会把心事说出来或者写在脸上,但会用手中的剑来表达,通过那些或明逸或狠戾的招式,他感受到的更多是压抑是彷徨和迷惘,直到在杭州碰上林梓墨。有时他也会像为什么会和吴潜成为忘年之交,又为什么会和江颀烨一见如故,是不是他感受到对这个时代的疑惑,而他们也一样。想得越多,心里就越犹豫,等到真的动手抛开一切时,就越不要命,只剩下人性里最基本的欲望——杀戮。

苏黎昕不像云冽那样料敌先机心思缜密,也不像林梓墨那样细致严谨满腹诡计……苏黎昕甚至有的时候还有些呆愣,或许是因为心思单纯,但他就是能在不经意间看透所有聪明人的心思,找到所有聪明人的弱点。

最后两人各自罢手,居然抱着玉林泉去房顶喝了一宿,这还真的叫不打不相识了。

第二天晚上云冽他们点了个野山菌火锅,在房里吃的不亦乐乎。

暖融融的炭火烤着,三人围在一处,又各自找了暖和位置歪着,锅里的香菇野菌早就捞干净了,鲜美的汤汁炖上米粉,咕嘟咕嘟的冒着汽,和屋外骤降的寒冷,形成强烈对比,让在屋内小酌的人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莫名。多年后已经是景家总堂堂主的兰音,明白这种感觉叫幸福。

兰音不能沾酒所以一直喝的甜汤,苏黎昕自然是抱着坛子不撒手,云冽拿着白玉杯浅斟几口,还抽空泡了壶普洱,说是饭后一杯养生。这三人喝酒自然不会干喝,没有投壶射覆,划拳行令还是免不了的。今晚云冽运势很好,划了十多圈终于轮到他喝,他很爽快的干了一杯。

兰音这时已经有些朦胧,虽说不是喝酒喝的,但甜的吃多了也腻啊!哪能这么放过他,一把扯上他袍袖道:“云将军这般作法可不成,方才我还唱了好几曲,你至少要帮我填上一两首词方才得过。”兰音向苏黎昕使了个眼色,“限时一炷香。”

苏黎昕在一旁也点头如捣蒜。

云冽知道两人必不得放过自己,很自然的提笔写了首令。

兰音惊讶:“怎么这么快,‘塞北秋’?怎么想起这个令,我来看看。”顺势拿过词,靠在软榻上念了起来:“轻罗帐,郁金逗。打马寻芳,烦惹佳人侯。梦回东都醉浊酒,洛阳繁花,漫夜狼烟透。”念到这句已然坐直提气再继续道:“枕长枪,凉袍袖。几人回首?萧萧木叶漏。血染北疆铁甲扣,俯仰无愧,俯仰无愧否?”

兰音念完还未说话,苏黎昕倒是立刻酒醒了,看住云冽:

“你要回军营?!”

云冽见他一脸震惊模样,有些好笑:“怎么?在临安待了大半年,你真当下山就为了在玉玲珑打杂么。”

“你不是才上任殿前将军吗,哪怕是再调也需要三年啊?”

云冽沉思良久,慢慢的说:“这回是我主动上书要求捉拿逃犯,当初我保证知道凶手逃窜地方,一定会把他捉拿归案的,其实无论我成不成功,遭到贬谪或者明升暗降的机会都是是十成十。贾似道看我和柳言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当年反对先皇立官家为太子的人已经都被清理干净,估计马上就要动手除掉我们。”

“官家见你的时候不是对你的才华和武艺大加赞赏吗,你调到殿前将军不是他亲点的?”

云冽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们的官家七岁始会说话,故而不少大臣反对立其为储君,但先皇顾念与他生父荣王的兄弟情义,坚持立他为太子,刻意栽培也不少。可是你看官家登基以来干了些什么事儿!军国大权全部交给贾似道,铲除异己,荒淫无道,沉湎酒色之中。雁姐为此不得不减少玉玲珑的人数,我这个时候留在朝中还不如帮师父练兵去。”

“大哥,你知道凶手是秦煊,不仅不抓他还和他做交易……”

云冽打断了他:“太多嘴的人活不长的,聪明人都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看着云冽那张微笑的脸,兰音突然明白过来。她打个寒战:“你要故意放走秦煊,借此回到军中去。秦煊他日得到重用,以他性格难免对江颀烨掣肘,哪怕江颀烨再会打点也瞒不了多久,忽必烈必会对他起疑心……你是让他回去送死!”

“不,”云冽认真地纠正兰音:“江颀烨一意要带走他,甚至有军队威胁,而我还要保护景家的兰音,我武艺不精双拳难敌四手,被迫让他们走的的,而非成全他们。如果秦煊在北地能协助江颀烨治理好南区,自然是大功一件,军权什么的也很有希望。若是日后江颀烨在战场上碰到我,想赢咱们各凭手段,败了,只能说他的谋略还不够运筹帷幄。当然,前提是把双方伤害降到最小,一切都能解释。”

苏黎昕还是不解:“但你明知道那样做是没用的,蒙古军南下之势无人能阻,南区军队都是汉人,两方总有一天会军前相见,那时只会手足相残白白地消耗人命!”

云冽淡淡说:“战争总是会死人的,那就让每个人的牺牲都不要白费。”他拍拍苏黎昕的肩膀:“苏黎昕,要在军中立足,除了打仗外,很多事你还得学学的。”

兰音犹豫:“可是宁宗之后,往往以文臣控制军队,当年你在军中好不容易折腾成武将又立马回了御史台,当初那郁闷劲儿我们都看在眼里,这回是自愿的?”

云冽旋风般转身,眼睛发出炯炯亮光:“兰姐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们景家在朝中的儿郎不是用来当摆设的,四大家族想下一盘很大的棋,我只是盟友,必要的时候也会作为棋子,条件就是要让我能放开手脚。上头若是不干预,在军营只要你够厉害,御史台还是枢密院,做将军还是做节度使,又有什么差?”

兰音和苏黎昕全明白过来,兰音问:“小云,你想在战场上正面对敌,哪怕作为宣谕使吗?”

“正是!”云冽转身严肃的说:“我现在坚信我和柳言的判断是正确的,现在朝中时局不稳,我们没有办法顾及到更多的人,既然乱世将来,护好要护的人才是最重要的,管他用什么方法。”

云冽随后笑笑:“当然,宣谕使的权利品级都和我现在的位置差太多了,贾似道也不会让我干这个活儿,这其中门道该景家的老爷子操心了,只要把我安排在江南东路。”

苏黎昕似是想到什么,心神一震:“这么说来,如果秦煊回到南区,而且一直平安,彼此终会有一战。”

云冽轻轻的说:“在这个时代,风沙暗涌,日月更替,没有人会为了今日你我喝过一壶酒来决定明朝来去。再见时哪怕是兵临城下危墙将倾刀光血影,恩仇千里迢递,往事也不必再提。”

苏黎昕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大哥的感觉好陌生,好奇怪:“大哥,你如此确定秦煊会跟着江颀烨回去?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敌军大兵压境,你回天无力,有人和你说如果你放弃抵抗,你的士兵城里百姓都会得以存活,如果抵抗了,进城后便是屠城。你会怎么选择。”

苏黎昕提出了一个过于沉重的话题,让大家心头沉甸甸的,兰音笑着出来打圆场:“你这是担心吗,怎么能这样说你大哥。”

“不是的。”苏黎昕摇头说:“大哥,我想到你会舌绽莲花地劝秦煊,你心里未必没有这个意识。如果你真的变节的话,我定会亲手杀了你,绝不让你死在那些三流货色手上。”他正视着云冽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因为,你是我的大哥。”

“你是我的大哥,所以我要亲手杀掉你。”苏黎昕这种狗屁不通的逻辑并没有让云冽生气,反而莫名其妙的一阵感动。在苏黎昕一针见血、毫不掩饰的锋芒言语中,他感觉到了那种热血男儿的坦诚:若你背叛,你不但背叛了大宋,你更是背叛了我对你的信任,侮辱了我们的兄弟之情。那时的云冽不再是真正的云冽了,那只是一具顶着你名义的行尸走肉而已,作为你的兄弟,我有责任将这失去了灵魂的躯体彻底的埋葬。

云冽平静的凝视着苏黎昕的眼睛,那眼珠仿佛黑曜石所做的,一片漆黑,但他又能毫不怀疑苏黎昕对自己感情的真挚。

“不会的。”云冽斩钉截铁:“别的大宋士兵我管不着,但我军只进不退,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若敢后退一步,我要他脑袋。至于城中百姓,你相信你大哥能安排好。”

苏黎昕平静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会明白的。我们都只是凡人,不可能像师尊一样羽化登仙,更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有些错误,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被原谅的,一旦犯了,纠正的方法只有一个。”

他打开窗户,一阵新鲜而冰冷的冬天气息涌进屋子。无奈的望着寒冷的夜空,苏黎昕疲惫的说:“如果有那么一天,和你做交易的那个人犯了错,我希望来纠正这个错误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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